春天的故事

　　春天的故事

　　作者 六盘水 何维江

　　1

　　公元二零二零年二月二日下午六点，刚开完市政府紧急会议的姜开元没有直接回家，而是风风火火往医院赶。

　　此时，农历鼠年的第一场雪仍在洋洋洒洒地飘落着。

　　由于封路、封居住小区的原故，整个城区几乎没有车跑，更看不到几个人。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，在如此美丽的季节飘落着如此美丽的雪花，该有多少男女老少在雪景中嘻戏玩乐和充满欢声笑语啊。

　　急急走着的姜开元没有心思观赏如诗如画的雪景，他拉了拉口罩，擦一下被热气雾住的眼镜，加紧脚步朝医院走去。此时他的脑海里仍然回荡着市长拉着他说的话：“姜院长，组织医疗队驰援武汉的事要抓紧落实，这是政治任务，是国家大事，时间紧，任务重，你必须要按时按点带队出发。”

　　2

　　医院大门口，好几个医生在认真地看着医院贴出的“关于组织医疗队驰援武汉的通知”。通知是上午贴出来的，姜开元现在最担心的是报名人员情况。所以，开完紧急会议，他顾不上回家吃饭，就急忙往办公室赶，他想第一时间知道，截止现在有几个人交了请战书?党员带头响应情况如何?

　　进办公室后，办公室王主任已经等着他了。说：“姜院长，党员组、专家组、医生组、护士组的请战书都已分别交了上来，共三十六份，全都放在你办公桌上了。”

　　姜开元悬着的心终于稳定下来。他点了下头：“好，辛苦你了，你下班吧，让我仔细看看。”

　　王主任走到门口，回过头说：“姜院长，你最近身体不好，别太熬了，我办公室还有一合方便面，我给你拿过来，你先垫垫。”

　　姜开元心里涌上一股温暖，他微笑着说：“不了，你先回吧!我只是看一下，摸摸底，心里有个数。等一会我就回家的，你方姨已做好饭等着我了。”

　　王主任答应着走出门，随后又把门给关上。

　　姜开元静下心来翻看着这三十六份请战书。看着看着，他一拍桌子，竟激动地自言自语道：“好，太好了，请战人员全在医院预选人员之列。这下我放心了，省里给我们医院下达的名额是二十五名，现已报三十六名。好，这个情况等会给市长一通报，他该睡个安稳觉了。”

　　谁知他的手停下了，笑容凝固了，他的眉头越绉越紧。他抽出这份请战书，揣进怀里，急急地出了门，朝家里走去。

　　3

　　家中的父母、妻子、女儿正眼巴巴地等着姜开元回家吃饭，因为电话里约好了的，全家春节没有在一起吃团圆饭，今天一定要在一起吃顿饭。女儿很时髦，她说今天这个日子，是人类千年难遇的20200202，许多人把它音释为“爱你爱你”。所以，为了全家人这份美好的心愿，姜开元再忙也得回趟家，何况他心里还揣着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老伴讲。

　　姜开元一进门，全家人顿时兴奋起来。

　　饭菜都是做好了的，一家人围在一起，像过年一样吃了一顿团圆饭。但老伴看得出，在姜开元憔悴的勉强欢笑的脸宠上，时不时拂过些许焦虑，偶尔显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态。因为有老人和孩子在，老伴不好问他，或许他也是要等老人和孩子休息了才要和她说心里话的。所以，他们一直陪着老人和孩子高高兴兴地吃完饭，等老人和孩子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，他们才急急地回到他们的房间。

　　一拉上门，老伴就急不可耐地看着姜开元，问：“你一直心事重重的，有什么担心的事啊?”

　　姜开元急忙从怀包里掏出一张请战书递给她:“你看，这事咋不让人急?”

　　老伴接过请战书一看，顿时惊得睁大双眼：“这孩子，她怎么也交了请战书?她当护士才两年啊!”

　　姜开元双手一摊：“可她也是共产党员，她有资格交请战书的。市长说了，党员必须带头。”

　　老伴为难起来：“这怎么办啊?你是院长，必须带队去，我是专家，必须带头去。可是我们的女儿，再有十天就是他的结婚日了，她要去武汉，这婚期又要改，男方家会怎么看她?她早已是大龄青年了。”

　　姜开元摇着头，为难地说：“你说的这些都是次要的，最关键的是，我们都走了，我们的父母怎么办，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，没个人照顾能行吗?我们不能做不孝之子啊!”

　　老伴点着头：“你说得对，还是留下女儿吧!让她好好在家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，这也是她一直最乐意做的事，因为爷爷奶奶最疼爱她。再说女儿的婚期已经推迟过两次了，这次再也不能推了，让她留下结婚吧。你是院长，又是带队，谁去谁留，你的决定是有权威性的。”

　　4

　　门轻轻地被推开了。

　　姜开元和老伴被吓了一跳，定睛一看，见女儿神情自若地进了门。甜甜一笑说：“恕女儿不孝，偷听了你们的谈话。”

　　姜开元：“我们也正想找你谈谈。快把门关上，别惊扰了你爷爷奶奶。”

　　女儿会心，轻轻把门拉上，说：“爸妈的话我都听到了。其实从爸爸进门、吃饭、一举一动，我都在观察，爸爸的神态决定着我的心态。”

　　姜开元有点莫名其妙：“搞不懂。你观察我干啥?”

　　女儿一笑：“因为我是向你交了请战书的呀，写请战书的时候我就在想，当爸爸看到我的名子时，会是什么反映，会是什么表情，会是什么态度?所以，从爸爸进门开始，我就发觉，你复杂的心态就已写在了脸上。爸爸，能给我说说你当时真实的想法吗?女儿此时最想听听爸爸的心里话了”

　　见女儿如此天真纯朴，姜开元坦诚地说：“说心里话，看到你的请战书，尤其是看到你的名字时，我还是很惊讶的。虽然爸爸心里很矛盾，但爸爸还是高兴的，爸爸觉得你长大了，成熟了。你爱党爱国的举动是正确的，在国家危难之时，在国家最需要你们的时候，作为年轻党员，你能勇敢地冲在前面，这是难能可贵的。这一点爸爸支持你，赞赏你。但你知道爸爸为什么矛盾、为什么要急着回来和你妈商量，我们就是想商量出一个正确的决定后再找你谈的。”

　　女儿：“爸，妈，你们的想法和担心我都知道。我知道你们是疼爱我的，更疼爱我的爷爷、奶奶。如果我们家必须要有一个留下来照顾爷爷、奶奶，无疑我是最佳的人选。因为去武汉，你们的作用比我的作用大得多。”

　　姜开元和老伴脸上掠过一丝惊喜：“难道女儿想通了?”

　　不等父母开口，女儿又果断地说：“爸、妈，但此时，我只想告诉你们，这次驰援武汉，我一定要去。”

　　姜开元和老伴脸上刚露出的惊喜又凝固了。

　　女儿却笑了：“我先给爸妈解开二道难题，这也是我一定要去武汉的理由之一。如果这个理由还说服不了你们，去与不去，全听你们的。”

　　姜开元真的不知女儿要说什么理由，他看着女儿美丽但又充满稚气的脸：“快说出来吧，别卖关子了。”

　　女儿认真地说：“关于结婚难题。中午我去找过方云波了，本以为我说推迟婚期他会不高兴的，谁知他听说我是请战到武汉去为国家作贡献，他立即高兴地说他是预备党员，正在接受党组织的考验，他说今晚就去和父母商量，明天就交请战书，和我一同去武汉战斗。我们商量好了，等打赢这场防疫阻击战，等我们凯旋回来，就欢天喜地办婚事，十月一日与祖国同庆。爸，云波学的专业是病毒预防，这次去武汉正好可以大显身手，你一定要批准他去呀!”

　　父母脸上的表情变化，没有逃过女儿的眼神，她明显地注意到父母的脸上有了满意的微笑。

　　但妈妈还是忍不住，她说出了又一个担心：“可你们都是父母的独生子女，这次去会有被感染的风险的，方云波的父母会同意他去武汉吗?”

　　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个答案，女儿的手机响了，她知道是方云波打来的。她没有象往常一样跑到自己的房间去接电话，而是当着父母接，并且开了免提，无论结果怎样，她都想让父母知道，她别无选择。

　　女儿急问：“波波，你父母答应你的请求没有?”

　　方云波答：“我爸妈先是顾虑重重，不想让我去。我摊牌说你已交了请战书，说我是预备党员，要接受组织的考验，又说我们预备国庆结婚，最后说在党和国家危难之时，应该舍小家为大家，没有国家的平安，就没有小家的安宁等大道理，最终我爸妈就点头了。”

　　女儿激动地：“太好了，这下我们就可以比翼齐飞了。在天愿为比翼鸟，在地就是连理枝。挂了啊!”

　　女儿自信地看着父母，等待父母的表态。

　　犹豫一会，姜开元突然想起还有个难题未解，便看着女儿问：“你不说还要解一道难题吗，怎么解?”

　　女儿知道自己已成功一半，接下来就看这一问题解决得让父母满意不了。她说：“我知道爸妈最担心的是我们去武汉后，爷爷奶奶由谁来照顾的问题。”

　　妈接话：“对呀，这是最棘手的问题，稍微出点偏差，我们会负罪不说，社会议论也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。”

　　女儿的微笑一直让人心安。她说：“今天中午我从云波家回来，正好遇着社区街道办主任梅阿姨，她告诉我现在全国一盘棋，万众一心阻击疫情。说社区街道成立了一支专门为居民生活服务的志愿者队伍，谁家有困难他们会一帮到底，服务到家。我把我们家的情况向她说了，她一拍胸脯说：‘全包在我身上，你们一家放心去武汉，你们为国家出力，我们志愿者为你家做事，我会向党组织请求，你们家照顾老人的事，由我全权负责，我会像照顾父母一样照顾好你的爷爷奶奶，等待你们全家凯旋归来。’我一听当时就感动的哭了，武汉遭难，八方支援，我们家有困难，社区街道同样向我们伸出援手，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武汉为国出力呢?”

　　姜开元很感动，他把老伴、女儿揽进博大的怀里，用一双有力的大手，轻轻拍打着她们的肩膀。三颗心紧紧地连在一起，此时无言胜有言，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
　　女儿笑了，她深情地说：“爸妈，我知道你们的灵魂是很高尚的，你们的爱国情怀不比谁差，女儿今生有你们这样的父母，我自豪，我骄傲。带上我们去武汉为国出力吧!我们会为你们争光的。”

　　姜开元眼里闪着泪光，坚定地答道：“好，我们一起去。”

　　5

　　深夜，姜开元用电话安排完该办的事，感觉自己很疲惫，先上床躺下休息，他把女儿的请战书递过去，说：“老伴，你把女儿这请战书揣进我衣包里，明天要开党委会确定去武汉的人员，我怕明天忘记带上了。”

　　老伴接过女儿的请战书，细心的揣进姜开元的衣包。但当她的手要伸出时，探到包里还有一张纸。她好奇地抽出这张纸，就着微弱的壁灯细看。这一看，吓得她瞪大双眼，张着的嘴巴再也合不下去。不一会，泪水就从眼角流了下来。她缓过神来，想冲过去问个究竟。但耳畔传来姜开元低沉的呼噜声。他真的太累了，她不忍心叫醒他，让他好好的睡吧。明天不是要开党委会确定去武汉的人员吗。对，明天我亲自去找冯书记，把这事向书记汇报，书记知道这件事后，一定不会再让姜开元带队去武汉了，让他好好在家照顾自己的父母吧!

　　6

　　第二天清晨，姜开元起床后，不见老伴的身影。到客厅一看，仍没有老伴的身影，只有早餐静静地搁在桌上等着他。他知道自己起晚了，但他奇怪老伴咋不像往常一样叫醒他。

　　他立即洗漱完，草草吃完早餐往医院赶。

　　党委会准时召开，由冯书记主持。冯书记谈了武汉疫情的严重形势，谈了党和国家目前所采取的一系列阻击疫情发展的重要措施，谈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一方有难、八方支援，要集全国卫生防疫之力驰援武汉，用最快最短的时间控制疫漫延。他说这次省里组建医疗队驰援武汉意义重大，必须要打好这一仗，圆满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。最后他说：“经过省市点将，这次赴武汉救援医疗队由姜开元院长带队，拟选名单由他宣布，最后由党委会集体讨论通过。”

　　姜开元立即宣布了经过他反复筛选，最后定下的二十五名赴武汉驰援人员名单。

　　最后由党委会确定下来的名单中，有姜开元和他的老伴，还有他们的女儿女婿，他们家成了这批队员中最特殊的方阵。是的，能有这样的结果，得感谢姜开元的老伴。昨晚，她看到姜开元私藏的确诊为直肠癌的诊断书时，她被吓懵了。从那时起，一个念头一直在支配着她，那就是天亮后去找冯书记，把实情告诉他，让他向省里请示，别让姜开元带队去武汉了，他必须马上接受治疗，同时也让他好好在家陪陪父母。然而，当她就要走进冯书记办公室的瞬间，她突然觉得这几天姜开元的亢奋神情，是因为有带队去驰援武汉这一精神支柱支撑着他。是的，他是想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，能为祖国做一件让自己非常骄傲的事，如果姜开元去不成武汉，这会不会对他的打击更大，会不会成为他一生最大的遗憾，如果是这样，这会比癌症更快地要了他的命。她打住了，回身往会议室走，她是党委委员，也要参加党委会议。

　　在会议室门口，姜开元碰到了老伴，他奇怪的问：“你今天咋了，起来时也不叫醒我，差点让我迟到。”

　　老伴把他拉到角落，伸手把诊断书递给他，并坚毅地望着他：“我没有告诉任何人。你放心，我会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，做你的坚强后盾。我深信，我们不但会尽快击退武汉疫情，也定会战胜自己的病魔。等从武汉凯旋归来，我陪你治病，一定把这病治好，我是治癌专家，我有信心。”

　　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，是的，这四只拯救过多少生命的手，经历过多少风雨的手，从未如此地有力。

　　驰援武汉医疗队从省城出发这天，照集体照时，姜开元一家四口的手，紧紧地拉着要随队去武汉的那面鲜红的党旗。在一百多人的大集体里，他们是一道最靓丽的风景，也是多家媒体热捧和追踪的焦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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